明清时期苏州的刻书与藏书(三)

       四、明末享誉全国的金字招牌

       明末清初,常熟涌现了几位名冠江南乃至全国的大藏书家和名刻书家,毛晋汲古阁就是其中最著名者。

       毛晋,原名凤苞,字子晋,号潜在,晚号隐湖,常熟横泾(今沙家浜)人。常熟毛氏是富有田产的大地主,世居迎春门外七星桥。毛晋一生未涉仕途,仅以秀才的身份,凭借家中丰厚的田租收入,终身从事藏书刻书的文化传播事业。汲古阁是毛晋藏书刻书的地方,坐落在七星桥东湖的南侧,有湖光山色之胜,而无市廛车马之喧。阁中上下各三楹,楼上分十二架排列藏书;楼下与厢廊是刻书之所,阁后一楼九间贮藏书板。周围建绿君、二如两亭,前后种翠竹,左右植花木,毛晋延聘的学者名家就在亭中校对图书。据统计,自明万历设肆至清初四十多年间,汲古阁刻书近六百种,雕刊华美,世称毛刻本或汲古阁本,名动士林,因有“毛氏锓本走天下”之誉。

       汲古阁刻书,无论是数量、种类,还是雕印质量,都是古代民间刻书史上前无古人的大家名坊。毛晋不仅自己刻书,还代人刻印,如为张溥刻《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》《南史》,为王象晋刻《群芳谱》,为钱谦益刻《列朝诗集》,为乡贤冯班刻《冯定远全集》,为李玙刻《群芳清玩》,为张潜刻《苏门六君子集》等等。如果颁发古代民间刻书英雄榜的桂冠,汲古阁是当之无愧的。

       毛晋刻书,始于天启年间,年方弱冠的毛晋在七年之中,刊行了《剑南诗稿》《神农本草经注疏》《三家宫词》《风骚旨格》等,初试锋芒。崇祯元年(1628)至十七年(1644)是毛晋刻书的全盛时期,所刻包括经史巨帙《十三经注疏》《十七史》以及《说文解字》等,诗文词曲《唐人选唐诗八种》《元人十种诗》《宋名家词》《六十种曲》《文选注》《四唐人集》《乐府诗集》《唐诗纪事》等,乡邦文献《吴郡志》《琴川志》《吴地记》《吴郡图经续记》《海虞古文苑》等,以及佛经道藏,大型丛书《津逮秘书》等。

       汲古阁所刻书,版心下端皆镌有“汲古阁”或“绿君亭”字样。明末以来流传甚广,至如叶德辉所见“光绪初元,京师、湖南旧书摊头插架皆是”,因其习见而随意购得数种。当他民国初撰写《书林清话》时,又悔当年“等夷视之”,于日见珍贵的毛刻初印之本失之眉睫。虽然叶氏仅是从初印本珍稀这一收藏价值来谈的,但亦说明随着时间的推移,汲古阁本愈显出其固有的文化价值。

       从历史文化传播的角度审视毛晋刻书的文化意义,至少有两点是应该予以特别提出的。其一,影响研究、刊书的风尚。如大规模汇刻词集,毛晋的《宋名家词》是宋以后的第一家,直接影响了清代词集刊刻之风,为后世宋词研究保存了宋词创作的历史原貌。其二,保存了大量珍稀古籍的足本。《津逮秘书》是毛晋精心校刻的大型丛书,以所得胡震亨《秘册汇函》残版,加之家藏宋元旧籍,合刊而成。丛书所收以宋元著述为主,毛晋一改明末汇刻丛书随意删削节取之风,百计求取善本、全本刊入。论者评价《津逮秘书》是“人间罕见者”,“嗜书者偶得之,视为拱璧云”。

       在长期藏书刻书的实践中,毛晋经过精心研究和试验,创造了一种“影抄”的方法,就是将薄纸覆盖在底本书叶上,照其点画、版式精心描摹下来,务求与原本丝毫不差。这种影抄本与原本基本无异,使得许多深藏私家的宋元善本化身千万,能以本来面目出现在长期欲睹不能的读者藏家眼前。毛晋每见世所罕见而藏之故家不能得者,就聘请善抄手,选用佳纸好墨,精心摹写。清孙从添《上善堂藏书记要?抄录》中对毛晋的影宋抄本推崇备至:“汲古阁影宋精抄,古今绝作,字画纸张,乌丝图章,追慕宋刻,为近世无有能继其作者。”《天禄琳琅书目》特辟影宋抄本一类,置于宋版之后,元版之前,所录多汲古阁本。北京文禄堂主王文进辑《明毛氏写本书目》,著录毛晋、毛扆抄本凡二百四十种,据瞿冕良先生估计,实际上还不止这个数。

       毛晋卒后,其季子毛扆继承家学,将刻书事业延续至清康熙年间。毛扆之后,毛氏家族已无人能以纯粹真挚的爱书情怀,来继续维持汲古阁这块江南藏书刻书第一家的名牌,书板开始流落,《十三经注疏》的版片归同邑席氏,《十七史》版片归苏州扫叶山房,《八唐人诗》版片归山东赵执信,《十元人集》版片归无锡华氏,《说文解字》版片归苏州钱景开萃古斋,等等。汲古阁这座江南名楼约在乾隆年间倾圮。

       五、汇刻唐诗,独领风骚

       明初,长乐高棅选编《唐诗品汇》,引宋严羽《沧浪诗话》之论,将唐诗发展划分为初唐、盛唐、中唐、晚唐四期,对弘治、正德及嘉靖、隆庆时期前后七子“诗必盛唐”的主张,以及有明一代编刊唐人诗集都产生较大的影响。弘治以来,苏州的刻书活动正逐渐进入一个高峰期,而此时的两位苏州进士、诗人徐祯卿和王世贞分别成为前后七子的代表人物,这无疑激起了苏州刻书家编刊唐人诗集的热情。从文献记载和现存实物看,自正德年间起,苏州编刊的唐诗合集陆续行世,成为当时出版物中的一抹亮色。

       正德十四年(1519),吴门陆氏刊印《唐五家诗》,辑录中山郎士元,丹阳皇甫冉、皇甫曾兄弟,延陵包何、包佶兄弟五人诗六卷。稍后,陆汴辑刻《广十二家唐诗》,一名《中唐十二家诗集》。

       嘉靖中,松江朱警辑刻《唐百家诗》,凡初唐二十一家,盛唐十家,中唐二十七家,晚唐四十二家。卷首《诗目》后有朱警识语,称“先大人驰心唐艺,笃论词华,乃杂取宋刻,裒为百家”。现代藏书家傅增湘曾从北京隆福寺得到自清内府流出之本,检卷中有正德袁翼跋语,又察其字体刊工亦与正德刻本相类,因此怀疑此书由吴中袁氏首先汇刻,其后逐渐增加,至朱警乃裒集增为百十二家。袁翼,字飞卿,吴县人。正德举人,然终身不仕。文震孟在《姑苏名贤小记》中为这位爱书的寒士留下了一份历史记载:“尝曰:‘吾于世万事可捐,惟积书艺菊不能忘情。’或时糦爨不继,回视所有,欣欣自乐。”据记载,袁翼曾刻印多种唐人诗集,如《皇甫冉诗集》《皇甫曾诗集》等,台湾中央图书馆藏有其正德十四年(1519)所刻《王昌龄诗集》。可见,傅增湘的推测是有依据的。

       据《国史经籍志》记载,黄省曾学诗于李梦阳,刻有《三十六家唐诗》,今国家图书馆藏其长庚堂正德七年(1512)刻《唐刘叉诗》,未知是否其中一家。嘉靖三十三年(1554),省曾弟黄贯曾浮玉山房又刻《唐诗二十六家》。

       嘉靖中苏州刻印唐诗合集最有名的应是铜活字本《唐五十家诗集》,其书汇集唐太宗、虞世南、许敬宗等五十家诗集,但其书既无印行者姓氏,亦无印书牌记。考黄贯曾《唐诗二十六家?自序》曰:“洞庭徐太宰刻陈、杜以下十二家,迩毗陵蒋氏刻钱、刘而下十二家,翼徐刻行世。”文中“毗陵蒋氏”是指武进蒋孝,曾任户部主事,于嘉靖二十九年(1550)刻印《中唐十二家诗集》。而“洞庭徐太宰”则是指吴县洞庭西山人徐缙。徐缙,字子容,号崦西。王鏊女婿。弘治十八年(1505)进士,官至礼部侍郎。徐缙与前七子李梦阳、何景明、徐祯卿等皆有交往。常熟铁琴铜剑楼旧藏明刊《宋之问集》二卷,其版心有“崦西精舍”四字,正与黄序中“洞庭徐太宰刻陈、杜以下十二家”之说吻合。何良俊在《四友斋丛说》卷二十四、卷三十六先后提到“今徐崦西家印五十家唐诗活字本《李端集》亦有此诗”、“今徐崦西五十家唐诗《李颀集》中”。何良俊与徐缙同时,所记应该是可信的。同时,徐缙又曾以铜活字印行过《曹子建集》十卷。这种种迹象,足以证明《唐五十家诗集》乃徐缙所刻。

       万历三十一年(1603),吴县甫里许自昌霏玉轩辑刻《前唐十二家诗》二十四卷,录初唐四杰、陈子昂、杜审言及岑参等初唐十二家诗各二卷。崇祯间,毛晋汲古阁先后辑刻《唐人八家诗》、《五唐人集》、《唐六名家集》四十二卷、《唐四名家集》十二卷、《唐三高僧诗》四十七卷、《唐人选唐诗八种》等。

       苏州这种合刻唐诗的风气,绵延入清,其规模扩大至百家,蔚为壮观。康熙四十一年(1702),洞庭席启寓琴川书屋辑刻《唐诗百名家全集》三百二十六卷,录刘长卿以下百家诗。据宋刊本募工雕版,取大历、贞元迄唐末,广搜博征。孙星衍《廉石居藏书记》称“唐人诗集各有原书,名目一时汇萃不易,赖有此集得见宋刊规模”。近两百年后,光绪二十一年(1895),元和江标灵鹣阁又辑刻《唐人五十家小集》七十二卷。

黄镇伟撰
选自《苏州文化概论——吴文化在苏州的传承与发展》第十八章
苏简亚主编,江苏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

上一页  下一页

主办:苏州市古籍保护中心
地址:苏州市人民路858号 苏州图书馆
电话:(0512)65228098
邮编:215002